第20章 点名-《剑来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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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皑皑洲簬山韦赦,新十四。自号三十七峰主人。如今被顾璨作为宗门选址所在的全椒山,就曾是韦赦的私人道场,别号空山,堂号名为茧斋。”

    “这几位,应该就是那座二十人祖师堂的初创者。”

    “初衷和宗旨,与陆沉的内外篇学问有关。国师要不要猜猜看?”

    陈平安笑答道:“既然徐君都给线索了,估计是那‘内齐物外胠箧’?”

    徐獬点头道:“正是如此。”

    陈平安说道:“这位老真人赢过一次三教辩论,公开宣称‘自然法道,道法天,天法地,地法人’,与道祖反着来。我最佩服这位老真人地方,跟徐君还不太一样,是那碗符水,外加一碗白粥。”

    “至于韦赦,用那背琴囊云游四方道士的容貌,曾经主动走到落魄山的山门,算是开诚布公自报身份了。大概是觉得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,抑或是有别的缘由,其实都没有那么重要了。”

    徐獬点点头,说道:“说句题外话,文圣为何要说陆沉是蔽于天而不知人?”

    陈平安想了想,说道:“我也没有问过先生这个问题,我猜是陆沉把天地人间看得太透彻了,反而找不着自己该站在何处了。不过只是猜测,回头有机会,我问问先生,也问问陆沉,到时候再给你一个确切的答案。”

    徐獬道了一声谢,伸手指了指自己,笑道:“接下来,就是我了,金甲洲剑修,徐獬。”

    陈平安笑道:“最早是曾先生引荐,还是邹子带路?”

    徐獬说道:“是邹子。”

    陈平安恍然道:“看来他先找到的,不是后来的刘材,而是剑修徐獬。”

    徐獬说道:“并非出乎私谊,就要为邹子辩解什么,而是邹子的确早就开始着手布局,针对他认为一定会出现的十五境纯粹剑修了。他至今仍然不觉得天地能够承受此事。在他眼中,三教祖师的十五境,跟一位纯粹剑修的十五境,天壤之别。他觉得我们剑修的翻天覆地慷而慨,一定会带给人间无法想象的创伤,就像……”

    陈平安主动接话道:“就像整整一万年的太平世道,也只是为了等待一万年零一天的大劫临头,人间所有有灵众生的消亡。哪怕这等惨剧,只是万一,邹子也要未雨绸缪,不允许某位十五境纯粹剑修的坐镇天地,出现一位举天下之力、聚合人间之心,都无法与之为敌的存在。”

    徐獬好奇问道:“邹子此心,正耶偏耶?对也错也?”

    陈平安道:“这种谁都见不着摸不着的‘预设’,谁能说正偏对错?理解的理解,不接受的不接受,各行其道而已,道上相逢见真章。”

    徐獬说道:“赊刀人曾先生。”

    陈平安笑道:“也算旧识了。”

    “已经卸任樱桃青衣一脉魁首的秦不疑,中土曈昽郡人氏,她与白也是一个时代的人物。西山剑隐一脉刘桃枝的师妹,竹海洞天纯青的技击之术,就是秦不疑传授。”

    “还是熟人。”

    “金甲洲山上第一人,完颜老景。已死。”

    “好像徐君第一次公然现身出剑,就是针对这位成名已久的老乡,果然是豪杰不问出身,以无名杀有名。”

    “桐叶洲玉圭宗荀渊,已战死。”

    “可惜。”

    “来自三山福地,万瑶宗宗主韩玉树。”

    “已经被我做掉了。”

    “中土阴阳家陆氏祖师的陆虚,道号‘黄舆’,掌管司辰师一脉。既然国师拜访过陆氏家族,肯定打过照面了。”

    “哦?果然是真人不露相,回头我去天都峰,与陆神聊几句,看看能否邀请到黄舆道友来我落魄山做客。”

    “流霞洲,天隅洞天主人蜀南鸢,新飞升,道号‘焦冥’。只是千年以来,始终被青宫山荆蒿压着一头,一直不得舒展。”

    “蜀洞主的谋略手段,略逊荆蒿半筹,倒是有个好儿子。”

    “辽水宗,仙人芹藻,松霭福地之主,道号‘姓蝉’。师姐葱蒨,正在闭关,寻求飞升。”

    “也是个极擅长在旁看戏、绝不肯涉险的精明人物,亏得是他师姐葱蒨闭关证道,否则我都要怀疑流霞洲的风水是不是出大问题了。”

    “隐官,我要与之问剑的两人之中,就有这个芹藻,他其实要比蜀南鸢更早跻身飞升,早就是了。我怀疑他当年早有预谋,准备私自接引蛮荒妖族登陆流霞洲,但是我找出来的三条蛛丝马迹都被掐断了。之前我毕竟尚未飞升,不好与之硬碰硬,容易捉贼不成反而落个一身腥臊。”

    “杀芹藻之前,最好顺便确认一下他与韦赦有无勾连。至于递逞中土文庙的那份文书,我来帮徐君捉刀就是了。”

    “说定?!”

    “徐君只管放开手脚递剑,一位鬼鬼祟祟的飞升境而已,还伤不了浩然元气。”

    “中土大龙湫开山祖师,宋泓,依旧留在道场,却早已改头换面,自家宗门之内无人知晓此事。”

    “可惜了风景绝美的大小龙湫,不知司徒梦鲸能否欺师灭祖,正本清源。”

    “雨龙宗开山祖师,刘昼,新飞升。曾用化名田粟。”

    “在那雨龙宗羽化台,我晚了一步,未能抓个现行。”

    “北俱芦洲,琼林宗娄藐,其实是韦赦的阴神。”

    “原来如此。何止是伏线千里,山巅的好手段!”

    “南婆娑洲,段青臣,儒家出身,自号‘离经’,是历史上极为年轻的书院副山长。他早年跟陈淳安似有旧怨,很快就离开了书院。某次议事,他说了句风凉话,说倒要看看,陈淳安是怎么个独占醇儒。”

    “好,‘段青臣’,记住这个名字了。我肯定会找他当面问上一问,亲耳听一听他的答案。”

    “扶摇洲一位淫祠神灵,行事、道场皆十分隐蔽,只知道他自号红粉道主。”

    “我会让文庙留心。”

    “旧隐官一脉剑修洛衫。几次议事,她对陈隐官倒是从无恶言,反而多是褒奖维护。”

    “以后在蛮荒见了面,必须与她当面道谢。”

    “这洛衫,确实生得好看,也会妆扮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“再就是顶替豪素空缺位置的杜山阴,也是你们剑气长城本土剑修出身,好像他有个叫‘汲清’的侍女,来历不凡。先前议事,有人想要花钱与他购买,不过杜山阴没有答应。说实话,我看这小子,总觉得不顺眼。”

    “我也见之心烦。不否认他练剑资质确实极好。”

    “正阳山茱萸峰田婉,邹子的师妹,好像她擅长牵红线,乱点鸳鸯谱。”

    “等我稍稍空闲几分,未来我自会安排一段姻缘赠予给她,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。”

    “九真仙馆,仙人云杪,道号绿霞。他的道侣,已经先他一步,飞升境了。”

    “我跟仗义疏财的云杪道友,是老交情了。就是有个小误会,一直解释不清楚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误会?”

    “他笃定我是白帝城郑居中。”

    “奇思妙想。”

    之后就是那些跻身候补之列的各洲年轻人,例如在夜航船化名萧宝卷的邵本初,重返正阳山的苏稼,用过一盏本命灯的怀潜,道士王屋,南婆娑洲的贺不弱,北俱芦洲那边,除了作为白裳唯一嫡传的剑修徐铉,还有已经元婴境闭关失败两次的林素,等等,候补总计十二人。

    粗略聊过这些人物,徐獬问出了心中最大的疑惑,“陈平安,为何感受不到你有半点的愤怒,讥讽,或是有任何的情绪起伏?”

    陈平安笑了笑,自嘲道:“好歹当过几年的隐官,也在书简湖待过,还是见过一些人心的。”

    徐獬再问一个更大的问题,“邹子说你跟周密都无煊赫前身,我仍是将信将疑,当真没有?”

    陈平安摇了摇头,微笑道:“没有才是对的,有的话,便像……”

    在想一个恰当一些的比喻。

    徐獬倒是心领神会,接话道:“就要像那做成荤菜模样的斋菜了。”

    陈平安点头道:“那我也一样不必将信将疑了,徐君除了剑术卓绝,写文章也是好手。”

    徐獬揉了揉下巴,“听着好话,总觉骂人。”

    一座国师府已经别有洞天,走出这间再有洞天的耳房。

    徐獬转头看了眼位于这条中轴线最后边、好似压轴的正屋官厅,面阔五间,进深九檩,硬山顶,铺黄绿琉璃瓦,垂脊五兽。

    最为的罕见的,还是门外廊道的九根木柱,额外雕刻有九条栩栩如生的彩绘盘龙,身躯绕柱,龙首高昂。

    徐獬告辞离去,陈平安拱手作别。

    在对面厢房的廊道里边,摆了一张藤椅,市井门户的寻常物,摆在这边就显得引人瞩目了。

    容鱼说道:“国师,上午已经不需要接见任何人了。”

    陈平安点点头,去了藤编躺椅那边,躺下后,开始闭目养神,双手叠放在腹部。

    容鱼安安静静站在对面的抄手游廊那边。

    这边院子里边也是一幅宝瓶洲形势图,中间的那条大渎,将一洲对半分。

    陈平安意态闲适,闭眼说道:“其实可以的话,我更想要让自家大渎,变成一条百花之渎。”

    容鱼轻声道:“国师亲自聊此事不合适,不如让我去与百花福地花神娘娘们提提看?”

    陈平安摇头道:“那就更不合适了。算了,就这样吧。”

    容鱼看着大渎南边的王朝版图,国师府这边经常需要变更地图,

    想起一事,陈平安说道:“跟刑部赵繇打声招呼,先前聊的事情,做些更改,让他不要亲自露面谈,犯不着这么兴师动众,只需让一位郎中对接事务即可,免得一下子把那拨卢氏遗民的胃口撑大了。”

    容鱼点头道:“记下了,我这就去通知刑部。”

    当时陈平安离开犹夷峰,下山之前,单独与卢溪亭说起了一事,卢氏已经在桐叶洲燐河一带复国了,国姓依旧是卢,新君就是旧卢氏王朝的亡国太子“于禄”。

    还与卢溪亭讲明,这件事大骊朝廷自然是知情的,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,于禄又不是在大骊两州地界起兵造反,行复辟之举。

    陈平安再让卢溪亭给那些至今思故国风流的遗民贵胄们捎个口信。如果他们愿意去桐叶洲辅佐于禄,可以跟大骊刑部说清楚,这边非但不会刁难他们,甚至可以帮点小忙。具体怎么谈,可以找刑部侍郎赵繇商议细节。如果担心是大骊“关门打狗一锅端”之类的阴谋诡计,他们直接跑去桐叶洲就是了,大骊刑部同样不会有任何问责,留在宝瓶洲的家眷、产业,更不用担心会被大骊迁怒,收缴充公。

    卢溪亭听到国师的亲口承诺,当然精神振奋,只是他自认不谙朝政事务,有些怕自己说不清楚,他当然不是怀疑陈国师的用心,而是担心那些故国遗民会胡思乱想,或是做事拎不清。真说起来,他卢溪亭才是幽居山中修道的神仙,但是跟他们几次相处,卢溪亭实在是觉得他们过于腻歪了点,经常前一刻还兴高采烈吟诗喝酒,只是对着某处山水画面,就会突然眼泪鼻涕一大把的,痛彻心扉,伤春悲秋起来。只是想要挽留谁多待几天,就有他们自己的雅致说法,例如伸手指着雨霁天青的朦胧山水,说什么某君纵使不念故友,忍心舍得此幅米家山水笔墨耶?结果听了这个说法的那个人就留下了。又或是待客设宴花圃中,偏不摆桌凳案几,只是使唤丫鬟仆役,搜集落花作铺垫,大伙儿席花而坐,东道主洋洋自得,撂下一句吾家虽贫素,自有花裀也……卢溪亭跟卢琅嬛经常面面相觑,哭笑不得。

    卢琅嬛却是帮忙一锤定音,“我们只管把话带到,让他们看着办,至多提醒几句。陈国师和大骊朝廷已经给到机会了,到时候是哭是笑,是怨怼是感激,反正都是他们自找的,我们也算仁至义尽了,又不是他们的爹娘长辈老祖宗,呵,下次再有谁故意拿话旁敲侧击咱们俩,次次用那家国道义要我们表态几句,老娘再不惯着他们了,非要当场骂人!卢溪亭,说好了,你如果敢帮他们说话,我连你一起骂了!”

    容鱼已经返回这边,她跟国师相处久了,自然而然就知道该何时等待,何时离开,何时出现。

    既是经验,也是直觉。

    果然,陈平安说道:“容鱼,记一下卢琅嬛,她颇为聪慧,涉世心不浅,许多的独到见解,都如天生的,栽培得当,未必不能成为黄眉仙一样的人物。将来她跟卢溪亭都会担任菅州将军、副将身边的随军修士,你让萧暑和袁容他们几个,留心她的履历,国师府单独录档。”

    容鱼点头道:“记下了。”

    陈平安说道:“再记一事。长春宫修士近期会去一趟礼部衙门,主动跟礼部董湖商议农家修士一事,冯界她们未必能够给到什么行之有效的东西,让董侍郎提前打好草稿,最终以双方共议出来的方案呈递给国师府,文秘书郎裴璟负责录档此事。”

    容鱼说道:“好。”

    陈平安问道:“那两拨人?”

    容鱼点头道:“陪都和地方上的官员,都在赶来的路上了,今晚都可以进入京城。”

    陈平安笑道:“只看他们今夜住在哪里,出身如何就可以一眼分明了。”

    容鱼说道:“看得出来,徐獬并没有表面那么轻松自在。”

    陈平安双手笼袖,睁开眼,淡然说道:“我也一样。”

    容鱼说道:“刚刚得到消息,永泰县王涌金想要辞官,但是后悔了,看来还是打算再继续当县令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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